所谓望山跑死马。
远远望见封天山后，车里便诡异地安静了下来。
寒江感觉空气有些憋闷，想要打开车窗，但是生锈了的窗框横竖挪不开来。他只能暂时放弃，试着和大力搭话，“大力哥，放点音乐听吧。”
大力点了点头，伸手摸索着收音机开关。
这车也不知道多少年头了，别说车载的蓝牙音箱，就连收音机也是最老的旋钮试样。大力把旋钮转满一圈，喇叭里全是滋滋啦啦的杂音，居然连半点信号也搜不到。
大力不好意思地关了收音机，“对不住啊，这车也太破了。”
白如樱瞥他一眼，又望向窗外，一言不发地看着风景。
大力讪讪一笑，“这才刚刚上了高速，估计到地方还得个把小时，寒小弟，要不然你先睡会儿，你从首都赶过来估计也累得够呛。”
不说还不觉得，秦学军这么一说，寒江立马觉得浑身乏力，不过他开始强撑着摆摆手，“没事，我也没觉得太累。”
他这重病的身子原本就受不得累，这一路长途奔袭全靠一股求生欲撑着。现在搭上了前往银湖村的车，倒是连心头那口气也松了一些。
破车摇摇晃晃，吱吱呀呀声中仿佛有一种诡异的魔力，让寒江的双眼越发沉重。
他不由靠在车窗上，跟着车身左摇右晃，困顿感立马让他脑袋昏沉，不知不觉地陷入睡梦之中。
昏沉之中，寒江突然觉得浑身发冷，陡然惊醒过来。
一睁眼，他就发现自己站在一片黑暗里，秦学军和白如樱全都不在身边，眺望四周，只能在远处望见一丝光亮。
四下无人，空气冰冷地让人发抖。
寒江心生不安，只能跟随本能，循着那一点光亮继续往前。
他越走越近，越走越静。
不知道走了多久，脚下的路突然变得泥泞。
寒江低头查看，鞋边上不知何时黏上了一圈橡胶状的黑泥，每次抬脚就和地面黏连出一道道丝线，像是在阻止他继续向前。
他还想仔细看看，那些黑泥便如潮水一般缩进了地里。
等他再一抬头，原本遥不可及的光点突然出现在他面前。
那是一盏破旧的煤油灯，焦油烧黑了半面灯罩，发出微弱的光亮。煤油灯半挂在一棵枯朽的槐树枝丫上，照亮左右方寸。
寒江环顾四周，顿时冷汗直冒。
他正站在一片坟场中央！
黝黑发亮的墓碑环绕着槐树，杂乱无章地向四周蔓延。枯草野坟杂陈，整个坟场阴风阵阵，吹得煤油灯摇晃起来。
寒江的影子在摇晃的光影中扭曲变形，骤然缩小又猛得疯涨，仿佛张牙舞爪的恶鬼，要把他这个主人一口吞下。
寒江吓得紧靠住背后槐树，却听见一片死寂中，突然传来了悉悉索索的轻响。就像是有什么正在奋力刨土，就像是有什么将要破土而出。
猛然间，他扫见离他最近的那处坟头，墓碑上用红笔勾写着一个熟悉的名字。
寒江！
一双手猛得从坟中伸出，一把将他脚踝攥紧。半张腐烂露骨的面孔在土壤下若隐若现，正在对他狞笑。
那是，他自己的脸。
脚踝上冰冷的触感，就像是禁锢了寒江的魂魄。恐惧瞬间冻结了他全身，那双手骤然发力，将他瞬间扯入泥泞。
眼前尽是黑暗。
寒江再睁开眼，发现自己正笔挺梃地躺在一方棺木之中，眼前是昏暗无边的天空，坟头外几个人影晃动，似乎是在商议着什么。
还不等寒江叫救命，一铲黑土就从外面洒了进来，浇了他满头满脸。
活埋！
寒江心中惊惧交加，他大声叫喊却发不出声音，奋力挣扎但动不了一根手指。他只能看着黑土越浇越多，天空越来越小，氧气逐渐稀薄。
黑土没过双手，没过胸膛，很快掩盖笔尖。
寒江在万分恐惧中，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人活埋，憋闷地看着最后一丝光亮消失殆尽。黑暗中，他听到了虫蚁爬过声响，他感到自己的身躯正在被鼠蚁一口口吞吐。
比死亡更可怕的，就是死前无尽的折磨。
就在寒江觉得自己再难忍受，精神将要崩溃的时候，他突然感到一阵剧烈的震动，一串嘈杂的争吵声伴随着急促的刹车声骤然响起。
寒江猛得睁开双眼，才发现自己还在车上，只是脑中嗡嗡作响，什么声音都听不真切。刚才发生的一切仿佛只是一场噩梦。
可他过去在学习中接触过无数文献，其中就提到过著名的周公解梦。
古人认为梦境是对现实的反应，更是对未来的预兆。人生而有灵，只不过被掩盖在世俗红尘之下，但是灵本身时时刻刻都在和天地交流。
方才的噩梦是不是想告诉他些什么？
不等他多想，一声暴喝将他彻底拉回现实。
“把刀放下！”
寒江顺着秦学军的声音望去，惊得差点站起来。
四周环境早就发生了变化，他们已经驶离了高速，正开在一段山路上。左侧山壁直插云霄，右侧悬崖竖着低矮的护栏，山崖下弥散着无边雾气，深不见底。而作为司机的秦学军正被白如樱用小刀抵着咽喉。
“白道长！”寒江也惊呼出声。
白如樱稍稍扭过头来，寒江发现她额头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个血红色的符文。她的双眼中满是杀气，仿佛一把利剑要把寒江刺穿。
就在她扭头的瞬间，秦学军骤然暴起。
他飞起一掌推开白如樱持刀的手腕，同时整个人如同饿虎一般扑向对方，两人瞬间扭打在了一起。
车辆失去控制，立马偏离了方向，整个车头转向弥漫灰雾的悬崖。
寒江赶紧伸手去控制方向盘，然而为时已晚。
“嘭”的一声巨响，车头侧面撞上护栏，前挡风玻璃应声而碎。山风呼啸着从破口灌入车内，吞没了一切声响。
车身在巨力之下失控，侧向翻向深渊。
三人因为失重而悬浮了瞬间，寒江在这瞬间，见到白如樱的小刀用力捅进了秦学军的胸膛，而秦学军悍然无畏地扼住白如樱的咽喉。
“咚！”又是一声巨响，面包车下坠翻滚，砸在山坡上，顺着陡坡滚翻而下。
寒江难以控制身体，迎头撞破侧面车窗，整个人飞了出去。
碎玻璃划破面孔，剧痛从额头传来，耳鸣声让他作呕。
他怎么都想不明白，那两人为什么突然就打起来了。他更不甘心的是，好不容易找到生路，难道就要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？
绝不！
哪怕到了这种时候，寒江也没放弃求生。
他在空中尽力蜷起身子，含起下巴，双手护住头部，双膝保住躯干，绷紧全身肌肉，准备迎接紧跟而来的冲撞。
运气不错，第一摔没有撞到碎石利枝。
他忍住痛楚，全力张开四肢贴近山坡，增大身体和山体的摩擦面积。身形稍稍一顿，他立马扫视四周，见到不远处一根横出山壁的树枝。
树枝并不算粗，但这时候也顾不上这些了。
寒江勉强向那树枝纵身，左手没有抓牢，右手堪堪握紧。树枝猛得向下一晃，还好足够坚韧，暂时承受住了冲击。
寒江如获大赦，大口喘息，虽然双脚悬空，但至少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。
他这才向面包车滚翻的方向望去，车内两人身影还在纠缠，转眼间整辆车便被浓郁灰雾彻底吞了下去。
山崖下不知多深，也不知道坡度是否陡峭，被这浓雾一遮，什么都看不清楚。
就这么摔下去，活下来能有几成机会？
寒江只能收拾起心情，晃动身躯，想让自己尽量靠近山壁，再寻找向上攀登的路线。可他稍一晃动，头顶树枝就传来“咔嘣”一声脆响。
他立马不敢动了，仰头去看树枝。
枝丫根部已经裂开了半个口子，一根根木纤维还在不断崩裂。
“这运气……”寒江摇头苦笑，“真是背到家了。”
“咔嘣！”
树枝断裂，他也坠入雾中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