寒江的身子不断下坠,四周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雾。
在山谷里遇到这种情况的危险程度难以想象,哪怕是装备齐全的攀登者碰到这种事也是十死无生,而寒江现在手里只有半截断枝。
可他依旧不愿放弃,手持断枝全力扎向山壁,只要能把树枝插入山壁说不定还能有条生路,然而山壁比他想象中更加坚硬。
这一扎不仅没能扎进土里,反而因为用力过猛,树枝再次断成了三节。
寒江也因为反作用力在空中翻转了方向,头冲下直插雾海。
生死一刹那,他还不忘调整身体姿态,四肢张开尽量增大空气摩擦,哪怕多活一秒,他都愿意为此拼尽全力。
也就是在此刻,他突然察觉到四周安静的可怕。
他立马闭上双眼认真倾听,在这片浓雾中,除了耳畔的呼呼风声,还真是听不到任何其他声响,这情况一点都不正常。
因为除他之外,滚下山崖的应该还有一辆面包车!
哪怕车里的那两个人已经死了,为什么没有面包车滚翻撞击的呼啸声?
寒江瞬间睁开双眼,凝视着扑面而来的浓雾,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,他下落的速度似乎没有变快。想到这里,他又下意识地伸手一抓,掌心里竟然全是黏腻的触感。包裹四周的浓雾不像气体,反而像是某种不可描述的油脂。
几篇他曾经看过的古籍突然跃入脑海。
明朝刊本《三才图会》上有记载,“江泽有蜃龙,状似螭龙,有角有耳,背鬣作红色,嘘气成楼台,将雨即见,得其脂和蜡为烛,香闻百步,烟出其上,皆成楼阁之形。”
而另一本古籍《开天杂记》上有记载,“蜃未成龙则为蚌,化蛟未半而中道崩殂者,化为蜃雾,其状似油似脂,大象希声,万物落而不坠。”
想到这里,寒江马上一扫心中慌乱。世界之大无奇不有,如今他已经遇到过这么多稀奇古怪的事情,横竖是死,不如再赌一把。
如果现在他遇到正是传说中的蜃雾,万物落而不坠,那么在雾气见底之前,他绝不会有生命危急。
寒江深吸了一口气,保持住身体重心,继续保持着四肢张开的动作。
随着他的不断坠落,四周雾气上传来的拉扯感竟然越来越大。而他下坠的速度果然变慢,就像是有人给他安上了降落伞,浓雾正托着他缓缓降落。
不过这样一直下坠,什么时候是个头啊。
寒江无法判断自己还有多久落地,努力回想方才发生的事情,想不起面包车是在什么高度发生的车祸。
隐约间,他似乎听到了一声重物落地的闷响。
就在此时,寒江身下的雾气陡然一稀。
地面近在咫尺,大约四五米的高度,转眼就到。
寒江心中一紧,赶紧抱头屈膝,卸着下坠的力道向前翻滚。他的姿势不算标准,好在地上还有一掌厚的枯叶堆,替他减缓了冲击力。
连滚两圈,他栽了满头枯枝碎叶,总算是停了下来。
寒江劫后余生,只觉得浑身乏力发麻,仰天躺在地上就不愿起来。整整过了十多分钟,他发麻的四肢才逐渐恢复了知觉。
刚才的经历,实在是太惊险,太刺激了。
他知道这大冬天的荒郊野外,躺在原地只能白白浪费时间,赶紧起身查看四周。
周围依旧是雾蒙蒙的一片,只是比山上看起来好些,还能看清二十步外的景物。这里应该是一片荒木林子,树木的品种说不上来,通体发白,黑色的树斑就像是一双双眼睛凝视着他,纤细的树木努力向上延伸,树木与树木之间间隔十多步,如同一根根参天而起的肋骨。
寒江摇摇头,收起奇怪的联想。
万物都有求生欲,这些树为了生存,努力向上接触阳光,只是因为光照被顶上的浓雾遮蔽,这些树一个个都营养不良。有些长得奇形怪状的,眼看是活不成了,树皮都脱落了大半,看起来像人没了脸皮,有些渗人。
寒江收回目光再检查身上的装备,登山包直接被丢在了面包车里,这会儿他身上只剩下了兜里的几块巧克力,一条被树枝勾破了的红围巾。
他赶紧去摸胸口,还好,那张符箓依旧安安稳稳地躺在内侧袋里,没丢。
稍稍松了口气,他突然觉得有些冷了,抬手扎紧围巾。与此同时,他回想起自己落地前听到的那声闷响。
脑中一个激灵,他立马想到了先他一步坠落的面包车。
肯定是因为蜃雾稀薄后,声音再次传播开来,那面包车应该就落在不远的地方。登山包里准备的物资,很有可能成为他活下去的希望。
想到登山包里的瓶装水,寒江顿时感到一阵口渴。他立马行动起来,顺着山脚边缘往记忆中的声音方向前进。
路不算好走,地上的枯叶堆足足有一掌厚,每次拖动脚步都要多费上几分力。又因为雾气遮掩,前路无法分辨,寒江走得小心翼翼,唯恐哪里突然蹦出个山精猛兽来。
连蜃雾这种东西都遇到了,再遇到什么魑魅魍魉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。
好在他走出百多步,就在地上捡到了一根面包车的雨刮器。
他赶紧加快脚步,又走了十几步,正见到那辆破面包车。
原本就破的面包车,现在整个摔变了形,只能隐约看出个车架的轮廓,斜倒在枯叶堆里,全部车窗破碎,里面空无一人,也就四个车轱辘还在,说不定还能抢救。
“大力哥?”寒江为人谨慎,没有立马靠近,先出声叫喊确认,“白道长?”
车内一片死寂,没有回应。
寒江想了想,又等了一会儿,确认车上没有明火冒烟,这才亦步亦趋地靠近过去。
靠得近了,他又发现些许诡异。
这辆面包车似乎比坠落前旧了许多。
如果说坐车的时候,这个面包车还像是十几年前的旧车,现在看来起码得是三十年前的东西,车体锈得一塌糊涂,就连满身的小广告也风化得过分严重。
也许是摔成这样的吧。
寒江在心里暗中嘀咕,觉得还是有些怪异,可也没深究,先靠近了车头的主驾位置。车窗早就破了,从车头的大破洞望进去,车里的东西一览无余,空空荡荡的谁也不在。车厢里摔得一塌糊涂,寒江的登山包就压在几个篓子下面。
见到车里没人,寒江心情有些复杂,既庆幸车里没人,又担心自己接下来孤身一人独木难支,别说找到银湖村了,能不能活着离开封天山都是疑问。
胡思乱想解决不了问题,他把围巾解下系在手掌上,用力去拽中门。
中门移开一道小缝,只够伸只手进去,紧接着就因为车门变形,彻底挪不开了。
寒江看着离指尖还有些距离的登山包,只能侧着身子去捞车厢里的登山包。由于是侧着身子,他看不见车里,只能凭着记忆和感觉摸索。
可无论怎么用力去够,似乎还差那么一点。
寒江也不能放弃登山包里的物资,只能把全身重量压在车门上,拼尽全力伸长胳膊。
突然!
“咔嘣”一声脆响,门框整个断裂开来。
寒江没能站稳,整个人摔进了车里,一头撞在车顶上。面包车受力晃了晃动,车底大杠彻底断裂,整个车身侧翻过来。
“行吧。”寒江叹了口气,半个人陷在纸箱竹篓里。他用力晃晃脑袋,知道自己想离开树林,这破车是肯定指望不上了。
寒江抓过登山包,确认东西都在,先打开矿泉水喝了两口。
不敢多喝,接下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找到水源。
面包车侧卧着,车中门朝天,是不能原路返回了。寒江只能拖着登山包往主驾前面的玻璃破口爬。
艰难地挪了两步,寒江余光一瞥,突然看到了一张艳红色的碎纸片,正落在副驾脚下,和车内死气沉沉的老旧颜色格格不入。
他好奇地拾起那张纸片查看,用指尖捻了捻,突然感到有些奇怪。
这纸片居然是上好的宣纸,足足糊了十八层。
什么东西要用宣纸反复涂糊?还是十八这个定数?
他回想脑中古籍,突然联想到银湖村的原名,瞬间倒吸一口冷气。
有书记载,上好的纸人纸马,必须用上好宣纸涂糊一十八层,反复压实,抵一十八种生前罪孽。
他吓得赶紧把纸片丢下。
这纸片是秦学军的,还是白如樱的?
这两人到底是死是活?
他们……到底……
是人是鬼?
寒江只觉得浑身发冷,不敢多想,赶紧从车头爬了出来。可站在树林之中,他更觉得浑身都不自在,那一颗颗黑色的树斑仿佛活了过来,化作无数眼睛将他死死盯住。浓雾尽头更是看不真切,对于未知的恐惧,像是潮水一般把他淹没。
他觉得自己就像一头待宰的羔羊,对这个世界的隐秘一无所知。
正当寒江觉得自己再难承受之时,一阵若有似无的锣鼓喧嚣,突然从远处传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