寒江原以为自己会对“秦学军不是人”这件事大吃一惊，结果他比自己想象中更加镇定，或许是早有预料了吧。
这一路上的遭遇无比离奇，其实他早就对秦学军和纸扎村的存在产生了怀疑，如今结论成白如樱嘴里说出来，只是印证了他的些许猜想。
或许，从他遇到陈荣森的那一刻起，事情已经脱离了“平凡”这两个字的范畴。
白如樱似乎觉得他不相信，又拿水果刀晃了晃，“我在车里捅了他一刀，他没流血。”
“我信。”寒江用眼神示意白如樱，“我还有些疑问，道长是不是能为我解惑？”
白如樱欲言又止，收起水果刀点了点头。
寒江整理了一番思路，这才开口问道：“我之前困在雾气森林里，碰巧找到了载我们的面包车，还在车厢里发现了一张宣纸，所以，秦学军是纸人？”
白如樱指向桌上油灯，“这是用尸块熬炼出来的尸灯。”在寒江诧异的目光中，她将自己的手掌放在火上灼烧，却没造成半点烧伤，“只能照亮，不能引燃。”
她收回手掌，望向屋外，“在你来之前，我已经在村子里粗略转过一圈，整个村子都找不到引燃之物。这村子里的村民很多没有活人气息，多半都是纸人。”
环视一周，她的目光桌椅板凳上掠过，“屋舍用具，估计也全是纸扎。”
这下寒江是真的吃了一惊，如果整个村子全是纸扎造的，那可是个难以想象的巨大工程。他忍不住摸摸桌板，又敲敲墙壁，“这可一点都不像是纸头做的。”
“如果早几百年前来，你不开天眼，应该也能看出端倪。不过现在……”白如樱顿了片刻，像是在思考该怎么解释这件事情，“银湖村如今模样，与其说是障眼法，不如说是迷阵。此地藏于山阴，每日日照不超过一个小时，且全是夕阳，又有蜃雾在外，阻隔阳气，再加上村外七十二座石碑，结合村庄屋舍的整体布局，造就重阴双冲地煞的格局，以天时地利逆转阴阳，才能以假乱真。”
寒江所学法器专业，对这些风水地理也是颇为了解，被白如樱一点就透，“怪不得外面的人哪怕知道银湖村的存在，也没办法找到这里。银湖村作为整个阵法的中心，既时实也虚……那张符箓！”
他突然抓到了事情的关键。
陈荣森留给他的那张符箓，上面的敕令有开门之意，原来是为了打开村门，让他自投罗网，亏他当初还以为那张符箓救了他一命。
顺着这个思路发散一下，他在浓雾中遇到的戏班子会和符箓产生对抗，那他们又是什么身份？
想到这里，他用余光偷瞄白如樱，犹豫是不是要把戏台的事情说给她听。转念一想，他心底对白如樱还是有几分不信任，暂时就把这个秘密藏在了心底。
得亏他脸上神经坏死，白如樱没有看出他的隐瞒，自顾自地说道：“这个阵法颇为玄妙，居然能让亡灵借纸人身躯重活世上，我也弄不清这邪术的根底。只是此等玩弄亡魂的邪法，实在是有损天道。也就是这里的地形特殊，让他们隐匿了行踪，不然绝逃不出天诛制裁。”
寒江自动过滤了后面天诛的部分，急切地追问道：“玩弄亡魂，这难道不是避死延生的方法？”
白如樱摇摇头，“即便以纸人身份活着，那也是施术者的傀儡，命运决定全由他人掌控，也只有村子里的阴气能保证纸人存活。像秦学军那样，得了上面的命令离开村子，估计时间也不能长，绝不会超过一天时间。”
寒江听到这话，顿时心乱如麻。
难道这就是陈荣森所说的避死延生？变成纸人，一直作为傀儡活着？那除了苟延残喘，给别人当牛做马之外，活着还有什么意义？
就在他万念俱灰之时，脑中突然灵光一闪，“道长，你刚刚说村子里只是多半是纸人？”
白如樱点点头，“我在村里转了一圈，虽然很奇怪，但真的还有不少活人存在。”
“那你去过祠堂了吗？”
“算是去过……”
寒江急切道：“那里面的是不是活人？”
“这……”白如樱迟疑了，“祠堂里的阴气极重，未免打草惊蛇，我没有特别靠近。不过，里面确实有一个活人的气息。”
秦学军说过，祠堂平日里不许外人靠近，也就是说祠堂里的活人正是陈荣森。
陈荣森还活着，以活人的身份活着！这村子里避死延生的方法，不只变成纸人一种！
想通此处关节，寒江心底再次热切起来。
白如樱凝视他许久，沉声说道：“我目前初来乍到，对村里为什么会有活人存在不甚了解，也不知道那些邪物为什么要带你进来，我特地来找你，是想先救你出去。”
寒江断然惊呼，“我不能走！”
他发现白如樱面露诧异，知道自己刚才语气太硬，对方是一片好心，“道长，不是我不知死活，只是我来这里，有我必须要做的事情。”
白如樱沉默许久，叹了口气，“我此次来找纸扎村，是为寻人，恐怕未来很难保护居士周全。”
“既然是我自己做的决定，自然没有让道长劳心的道理。”
说实话，白如樱今夜能来找他，和他解释这么多隐秘，已经可以称得上是责任感强了，寒江也不是不知好歹的人，知道不能于要求更多。
“既然如此，居士多加小心。”白如樱深深地看了寒江一眼，从袖中抽出一张黄纸。黄纸已经包成三角状，隐约透出字面上的朱砂痕迹，不知道写着什么敕令。
她把黄纸包递了过来，“道术迷阵非我所长，这张符箓你贴身收好，至少三天之内能保护不受阴气侵扰，时刻保持清明。拿着。”
寒江心中微微一热，赶紧收下符箓。
符箓上还有淡淡的檀香味道，他塞进内侧袋，贴身放好。
“多谢道长。”他回想平日所学，伸出右手，弯曲拇指食指，伸直其余三指，弯腰作揖，“无量天尊，希望道长此行也能顺遂。”
白如樱先是一愣，随即抬手回礼，“无量天尊，居士也请多加小心。如果事不可为，希望你能留存有用之身，保全自身。”她顿了顿，又补了一句，“如果我寻人之事比较顺利，我会来找你，想办法带你离开。”
这次，寒江没有拒绝对方的好意。
白如樱最后嘱托道：“在村子里，只有水能随意饮用，一切吃食千万不能入口。这些吃食全有阴气附着幻化，不仅不能果腹，还会伤你神志。”
寒江点头应下。
白如樱转身要走。
寒江犹豫了一下，还是叫住了对方，“道长！如今已入深夜，不如别走了……啊，道长，我真的没有别的意思，我是说炕上暖和，你睡炕上，我打地铺。”孤男寡女的，邀请对方过夜，虽然对方是道长，寒江还是尴尬得直挠头。
白如樱见着他窘迫的样子，露出一丝微笑，“居士不必如此，我留在这里，容易被周围的邪物发现，况且我还有别的事情需要排查。”
这一笑，当真如春雪初融，万物鲜活。
寒江只觉得心脏一阵乱跳，不自然地扭开目光。他瞥见自家登山包，赶紧打开背包，抱出一捧面包，这是他之前准备的应急粮，“道长，你拿去吃。”
“多谢好意，一个就够了。”白如樱摇了摇头，从四五个面包里拿了个草莓味的，再次作揖谢过。
寒江想起包里还有果汁，想拿给白如樱，结果他一弯腰再起身，眼前已经完全没了白如樱的身影。来也匆匆，去也匆匆。
不知为何，他心里生出了些许遗憾，此次一别，下次再见面也不知会是什么时候。这念头刚刚升起，立刻就被他按了下去。
他如今是重病在身，自己都不知道能活多久，想这些乱七八糟的干什么。还是想想明天，怎么从陈荣森那弄到避死延生的方法吧。
收拾起念头，寒江和衣而卧，将甩棍藏在枕头下面。炕烧得极暖，哪怕他知道是幻术，仍是渐渐放松了下来。
人一放松，骨头里的肿瘤就隐隐痛了起来。
辗转反侧间，昏昏睡去。
……
“砰！砰！砰！”敲门声急促响起。
寒江猛得睁开双眼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