陈荣森把话挑明得措不及防。
寒江的大脑瞬间宕机,完全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,傻子般愣愣地看着陈荣森。
完了,他要撕破脸了!
他直说纸人的事儿了!他要干什么?
他是不是要杀我?
寒江骨子里那股凶狠被瞬间击起,已经做好了鱼死网破的准备。
陈荣森却玩味地勾起嘴角,突然哈哈一笑,“你放心,我现在如果要杀你,那之前还干什么大费周章,特地派纸人去首都找你?”
寒江胸口凶劲顿时一软,疑惑不解地看向对方。
陈荣森收起笑意,将眉头紧皱,重重叹了口气,“你我之间的情况很像。”
“大好人生,光明未来,却突然得知已经命不久矣。”
他自嘲一笑,“你知道嘛,当时我刚刚订婚,然后医生告诉我骨癌晚期,还能活三个月。你说我什么心情?我感觉天都塌了。”
寒江对此深有同感,不禁点头认同。
陈荣森面上露出一丝欣喜,抬手按住寒江的肩膀,轻轻捏了捏,“你懂我,我懂你。”
“你还比我坚强些,我可不如你。”他又叹了口气,“我那时候还吃过安眠药,好在被我未婚妻及时发现,没能死成。不过嘛,我这烂泥扶不上墙的样子,老婆也看不下去,跑了。”
他的语气突然变得怨毒起来,“我恨,恨这世道不公!我前二十年勤奋好学,自问从没做过坏事,凭什么这种天大的坏事就落在我的身上?凭什么?”
寒江抿紧嘴唇,瞳孔微微震颤。
陈荣森的话让他产生了极大的共鸣,在经历和情绪上感同身受。他也怨过,他也恨过,如果不是陈荣森的突然出现,他极有可能做出不理智的事情来。
肩膀又被轻轻捏了捏,寒江集中起视线,正对上陈荣森关切的目光。
“放松一些。”陈荣森微微一笑,“你现在你有我了。”
他松开手掌,以檀香扇环指四周,“当初我在机缘巧合下发现了这里,在前任村祭祀的传授下,领悟了避死延生的仙术。”
他又用檀香扇拍拍胸口,“你看看我,现在还不是生龙活虎的嘛。”
寒江语气中难掩激动,“我也可以?”
陈荣森哈哈大笑,“我可以,你自然也可以。”
寒江又有一些顾虑,犹豫了一下,还是决定问出口,“你的方法,是变成那些纸人?”
“外面那些纸人?”陈荣森玩味一笑,“你要想变成纸人,我也可以满足你。”
“别了。”寒江赶紧挥手拒绝,“我听说变成纸人就变成傀儡了,这种长生我可消受不起。”
陈荣森眉头一挑,“你听那个道姑说的?”
寒江心头一紧,白如樱帮过他,他还不至于出卖对方,“我大学专业学的是宗教法器学,这些东西还算是有些了解。”
陈荣森扫了他一眼,没有追问,换了个问题,“你以为,我手握避死延生的方法,为什么选中的是你?”
寒江只能摇头,这也是他最戒备的地方。他从小命运坎坷,从来不相信什么天上掉馅饼的事情,所以一直怀疑对方包藏祸心。
陈荣森以檀香扇指向屋外,眼中闪过一丝冷然,“避死延生的仙术,不是所有人都承受得起的。外面那些根性不够深厚,想要活命只能变成纸人。但是你和我不一样,我们的命格够硬,足够承载仙术。”
“当年我学会仙术,便发下大宏愿,要救这世上如你我一般的人。有些人配不上仙术,只能说他们运气不好了。”
他这那话里话外,完全把自己和外面那些纸人划分成了不同阶级。
这种说法让寒江心里有了个小小的疙瘩,“做纸人,他们也是自愿?”
“当然。”陈荣森微微扬起下巴,指向那满墙的骨灰坛,“无论哪种长生,都会有人趋之若鹜。哪怕是要毁去肉身,失去自由。”
所以这满墙的骨灰坛,就是那些已经变成纸人的村民?
这种冒犯亡魂的法术,当真能被称为仙术?
寒江更不明白,那种失去自由的长生,真的还有意义吗?他又想起白如樱提起的另一件事,“那村里那些活人……”
陈荣森语气里有些不耐烦了,“排队,你懂吧。仙术也需要准备,更需要资源,总得有个先来后到。”
寒江对别人的情绪变化颇为敏感,察觉出对方不愿在这件事情上多做解释,便在心里告诫自己不要多管闲事。
他自问也不是什么为民请命的大英雄,反正学了避死延生的法术,他就会选择离开,不会留在村子里做什么的压榨纸人的事情。
“我准备好了。”他调整好心情,“我们什么时候开始学习仙术?我是不是需要拜你为师?”
“拜师?”陈荣森哈哈一笑,“都什么年代了,还搞这些。过去很多仙术古籍湮灭无踪,全都是被这些腐朽的规矩害的。做师傅的总想着留一手,往后越传越少,这不就失传了嘛。还有……”
陈荣森话头一顿,用檀香扇拍了拍额头,“你看我,都没点待客的礼数。这样站着聊天像什么样子。”
他一抬手,从袖里扔出两个小巧的纸扎凳子。
那两张凳子迎风就长,一眨眼就变成了两张尺寸合适的太师椅。
他往其中一张凳子上径直一坐,“坐下来聊。”
这一手真是神乎其技,即便寒江知道这些全是障眼法,依旧忍不住心底惊呼。
陈荣森抬手一招,又不知从哪里变出一盏茶,抬眼望了过来。
寒江看得出对方聊天的兴致很高,估计在这个纸扎村里,也没几个能陪陈荣森聊上天的。他现在有求于对方,只能坐下来无奈陪聊。对方问起这一年间外面发生的事情,他就回答两句。
这一聊,一个上午就从指尖流了过去。
看陈荣森的样子,可能这一年都没离开过村子。如果学了这种避死延生的法术,就只能被困在村子里,那也不是寒江想要的。
他装作不经意地问了一句,“陈哥得空了也出去看看,外面科技日新月异,总比这村子里待着有意思。”
陈荣森瞥他一眼,放下茶盏,“你放心,学了仙术也可以离开。”他似是有些不解地摇了摇头,“可为什么要离开?这里什么都有,还有那么多奴隶伺候着你,不比外面996过得舒坦?”
寒江对此观点无法苟同,明知纸扎村里的一切都是假的,留在这里难道不是自欺欺人?但他也不方便多说什么,毕竟人各有志。况且那些纸人也是自愿用自由换长生,他一个初来乍到的外乡人,又有什么权力在这里指手画脚?
他从小到大的经历,让他性格凉薄,估计才是更主要的原因。现在他只想快点学了避死延生的方法,快点离开。
“这一转眼就中午了。”寒江假装不经意地看了一眼院外天气。
陈荣森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,“是啊,不早了。”
“那学习的事情。”
“不急。”陈荣森挥挥手,微微一笑,“学习仙术不能一蹴而就,我今天还要忙碌庆典的事情,等明天庆典过后,我们再开始吧。”
寒江听出他这话里的不容置疑来。
如今要害全在对方手中掌握,容不得寒江提出异议,反正也就一天时间。
“好。”陈荣森拍拍寒江的肩膀,“我要去忙庆典的事情了,你不如在村里转转,说不定就会喜欢上这里了。”
寒江无奈点头,起身告辞。
“不送。”陈荣森依旧坐在那张,目送寒江的背影缓缓走远。只是在寒江不曾看到的角度,陈荣森脸上的笑容,逐渐变得阴寒。
满墙骨灰坛颤抖起来,就像是数百个亡灵同时放声大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