寒江向外推开层层长幡。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，这些长幡像是从饿狼变成了绵羊，完全没有最初给他带来的阻力。
他也没有多想，穿过长幡到了前院。
这时，那种被人窥探的感觉再次出现，视线像是那四座神兽雕像传来的。
等寒江环视一圈，那四座雕像却依旧如常。
他在心里叹了口气，这鬼村子奇奇怪怪的地方太多，村里既然能隐藏纸人秘术，长生邪术，再藏一些其它秘密也很正常。
只能说人适应环境的能力，比很多人想象中更强。
寒江强打精神，让自己忽略那些诡异的感觉，快步穿过前院。这次他越过香炉的时候，特意拉开了更多距离，不过这会儿香炉也很乖巧，没再发生什么怪事。
大门尚未关上，还是和最初相同的狭小角度，堪堪容纳他的身形穿过。
挤出门外，侧头去看。
秦学军依旧站在门旁，保持着低眉垂眼，双手插在身后的姿势，一上午一丝一毫都没动过。
寒江已经知道了他的纸人身份，对此并不觉得奇怪。
就在他踏出祠堂的瞬间，秦学军抬头望了过来，“见过村祭祀了？”
寒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强调村祭祀的“村”字，只是点了点头。
秦学军木着一张脸说道：“村祭祀吩咐过，从现在开始你可以在村里随便逛逛。除了两个地方……”
他竖起一根手指，“第一，村外不可以去。”
“村外有迷雾，没了石碑庇护，容易在雾里走丢。万一走丢了，就连我们村民也可能找不到你，所以为了你的安全着想，最好不要离开村庄。当然，老六也不会为你开门。”
不等寒江回答，他又竖起第二根手指，“第二，碎银湖可以看，不能下去游水。”
“这又是为什么？”
“如果你想变成我这种存在，你尽管下去玩水。”
寒江立马抓住了重点，碎银湖的湖水可能是纸人法术的关键。他想学的是陈荣森那种长生法术，自然不想变成纸人，“你放心，我不会害自己。”
秦学军点了点头，转身就走。
寒江被他这行为搞得一懵，连忙把他叫住，“大力哥！你不用继续跟着我了？”
秦学军回头看了他一眼，“我看起来很闲吗？”
寒江挠挠头。
秦学军补了一句，“村祭祀没有命令我一定要陪同你，只要不去刚才说的那两个地方，你尽管随意，我家也需要忙庆典的事情。”
说完这话，秦学军不再回头，径直向住宅区走去。不远的转角处，正有一对母子在那等候，他们见到秦学军靠近，立马迎了上来。
或许是秦学军的妻儿？
小孩蹦跳着冲向秦学军。秦学军立马蹲下身，将男孩儿抱在怀中。他亲昵地在孩子脸上亲了两口，将孩子抱了起来，又和女人拥抱了一下。
寒江甚至从他们僵硬的面孔上，看到了少见的柔情。
他突然有一丝明悟，变成纸人虽说是换了身体，但是他们的灵魂依然是人，是人就有自己的喜怒哀乐，只不过这些喜怒哀乐会被其他人攥在手中。
那他们这样的纸人，还能算人吗？
宗教学也算是哲学的一种，寒江自然而然地联想到了“人之所以为人”的命题上。然而这个问题从古至今众说纷纭，他也只是闪过一丝念头，没有深究下去。
至于他寒江，对于秦学军来说，或许只是一个不得不完成的任务吧。
秦学军的儿子突然剧烈咳嗽起来，夫妻俩眼中立马露出了揪心的情绪。两人对视一番，妻子扭头朝寒江望了过来，眼神颇为热切。
寒江被她看得莫名其妙。
秦学军在妻子耳边说了些什么，她眼中露出一丝欣喜，这才收回了目光，轻拍着儿子的后背。一家三口相偎相依，渐渐走远。
寒江突然有一个猜想，秦学军夫妻俩，会不会是为了自家孩子，才愿意被制成纸人的？如果这个猜想成立，那整座村庄又有多少户会是这种情况？小小的纸扎村，也不知道隐藏了多少家破人亡的故事。
“都是苦命人啊。”
如果不是到了山穷水尽，谁又会想通过这种方式避死延生呢。
寒江心感戚戚，突然又觉得有一丝茫然。那陈荣森所谓的仙术，真会是他想要的吗？这更像邪术的仙术，难道就不用付出半点代价？
他下意识地回头望向祠堂，祠堂大门不知何时再次紧闭，这会儿陈荣森估计是没空，也不愿给他答疑解惑了。
寒江在心里叹了口气，将纷乱的念头压下。
这会儿他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。纸扎村以阵法规划，每座屋舍都长得一模一样，除了碎银湖也没什么好逛的地方。
左右无事，寒江最后还是决定回屋休息，等庆典一过，他还得集中精力向陈荣森求教避死延生的方法。
他倒是想找白如樱说上两句，可是对方神龙见首不见尾，根本无迹可寻。从陈荣森话里可以判断，他已经发现了白如樱的存在，只希望白如樱能万事小心，千万别和陈荣森正面对上。
他一边胡思乱想，一边走上村中长道。
这里毕竟是陈荣森的主场，再加上他的诡异手段层出不穷，寒江更担心白如樱会吃亏。吃亏还是小事，就怕把命留在了这儿。
陈荣森能做玩弄亡灵的事情，杀起人来估计也不会心慈手软。
突然，空气中飘来一阵刺鼻的铁锈味。
寒江立马抬头望去，眼前出现了极其诡异的一幕。
朱东赤膊上身，正站在长街中央，双目赤红地喘着粗气。最吓人的是，他浑身上下淋满了鲜血，就像是用血浆做了一场盆浴，血珠从他的发梢流淌下来，在他脚下汇聚成小小一洼。
诡异的是，他就这么浑身鲜血地站在路中央，周围人竟对他视而不见。
所有人都在忙碌庆典，有些人脸上甚至带着欢笑。一派欢天喜地的氛围里，这么个杀人狂魔般的存在，堂而皇之地站着，居然没有任何一人侧目。
这祥和与血腥的画面，仿佛一个天大的讽刺。
朱东在这里站了多久？
寒江几乎是在瞬间就反应了过来，朱东是在等他。
两人目光一触，朱东转身就跑，一排血脚印印在地上，周围村民依旧对此视而不见。
“你们在干什么？”寒江对着周围人大喊，“你们看不到他吗？他可能杀人了！”他知道的，这村子里除了纸人，还是有不少活人存在。
他对这些纸人爱莫能助，但不代表着他能眼睁睁地看着其他活人被杀。
然而，无论寒江如何叫喊，根本没有村民理他。
寒江犹豫了片刻，一咬牙，抽出甩棍就追了上去。
他这一动，四周村民立即停下了手中活计，全都将目光定格在他身上。
寒江已经管不上他们了。
朱东在前狂奔，一扭头进了自家院落。
寒江不敢怠慢，撑开甩棍紧追而去。
他在朱东门前急刹，透过打开的院门，正见到朱东满目狰狞地举起屠刀，瞄准了他毫无防备的妻女。
寒江急忙大喊：“小心背后！”
转眼间，刀已落下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