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边最后一丝阳光藏入山峰背后，黑夜来临。
当第一抹黑占据天空，庆典正式开始。
陈荣森从闭目养神中睁开双眼，他终于换下了那一身长衫，穿上一套古怪礼服。
礼服华丽而古朴，主体以人皮鞣制剪裁而成，镶嵌各色鳞片，衣袖裙摆缝制细长羽毛，五颜六色。脖颈上有一串人牙项链，头戴花环，朵朵艳红如同骷髅人面。
无论何种拜神庆典，都会有自己独特的仪轨。
较为出名的，像是妈祖出巡，中元普渡等等盛况。
㚣神庆典，自然也有独到之处，妆容只是其一。
陈荣森眼皮与嘴唇全都抹上了深黑，指甲却全部涂抹白色，分明是个大男人却有着说不出的妩媚妖异。他身前有一方漆黑贡台，贡台上放置着一盏鼎炉，是个被削去颅顶的骷髅脑袋。鼎炉一侧放四根长香，足足有手臂长短。
身后就是一口大红棺材。
白如樱已经从铁索上解了下来，平放在那口大红棺材里。棺材腹中堆满鲜花，艳红花瓣下根茎缠绕着各类牲畜的头骨，从眼眶插进去，又从嘴巴绕出，勃勃生机与死亡相互纠缠，绮丽而诡异。
秦学军外，还有十六名纸人在大殿外守卫，人人撤去人皮伪装，露出内里惨白本质。一个个面带腮红，披红挂绿，让人看得心底发毛。
时辰到了，陈荣森缓缓抬起双臂，高声喊道：“庆典开始！”
“咣！”
秦学军手持铜锣，重重敲响。
陈荣森施施然走到贡台前，一跪倒底，“请四凶！”
一声令下，院中早有四名纸人准备妥当。他们各自从怀中抽出银刀银碗，分头走向四座神兽雕像。
他们用银刀，分别在四圣兽雕像的脖颈位置轻轻一划，那四尊雕像的伤口处竟然流出了腥臭浑浊的黑色液体。
四人用银碗将脓液接满，抬手在雕像伤口处轻轻一抹，伤口随之愈合如初。
他们丢了银刀，把银碗高举过顶，排成一列走进大殿，再把四只银碗端端正正地放在贡台前，同时跪伏在地，一路跪着倒退出了大殿。
陈荣森这才起身，将桌上四碗脓液一一倒入骷髅状的鼎炉之中，同时口中吟唱。
“凶兽血染四方，四海归一颅内，冥土自开生门。”
吟唱三遍，四碗脓液混入鼎炉，正好与开口边缘齐平。
陈荣森又把长香拿起，三拜九叩之后插入鼎炉之内。
那四根长香原是通体发黄，根部插入脓液竟然被迅速浸染，从头到尾的变成了黑色。
上完香，陈荣森便退后两步，再次拜倒在地，口中反复吟唱。
“敬我无上往生㚣神。”
“尊我无上往生㚣神。”
“畏我无上往生㚣神。”
这三句话如此往复，直到三遍之后，祠堂内外狂风大作。
鼎炉内那些黑色脓液，竟然生出两个旋转方向完全相反的漩涡。黑色长香随着漩涡摇摆，紧跟着陡然立正，自己燃烧起来。
见到如此异象发生，陈荣森像是长长地松了口气。
他整理衣冠起身，对殿外高声呼喊，“起棺！”
“咣！”
秦学军再次敲响铜锣。
十六名纸人鱼贯而入，将棺木围在中央，同时跪伏行礼。
三跪九叩过后，他们才各自抬起长杆，把棺材抬离地面。
“咣！咣！咣！”
秦学军重敲三下铜锣，在最前方领路。他领着棺材抬出祠堂，面向长街。陈荣森跟在整个队伍末尾。
此刻长街上还是漆黑一片。
陈荣森环视一周，振臂高呼，“㚣神出巡！诸天敬礼！”
一声令下，长街两侧立马燃起了绿色火光。
“熊！熊！熊！熊……”
两列火盆从祠堂门口一直延伸向村庄大门。火盆亮起，照亮火盆后两侧村民，所有村民早已黑压压地跪伏了一路。
这些村民里活人纸人混杂，在那绿色火光照射下，一切都是鬼气森森。
火盆尽头，村庄大门完全开启。一股贯穿全村的狂风刮过，火盆中绿色火光窜天而起，熊熊燃烧。
“咣！”
铜锣响起，纸人抬着棺材前进十步。
于此同时，所有村民行三跪九叩大礼，齐声念诵。
“敬我无上往生㚣神！”
“尊我无上往生㚣神！”
“畏我无上往生㚣神！”
铜锣再响，纸人继续抬着棺材前进十步，村民们再行大礼，同时齐声念诵。从祠堂一路走到村口，如此反复。
纸扎村里，所有人都沉浸在庆典之中，谁都没发现，寒江和朱东趁乱偷偷摸摸地潜入了村内。
“这阵仗，我就是习惯不了，怎么看怎么觉得惊悚。”朱东带着寒江绕开人群，两人同时向长街方向张望。
寒江只是瞥了一眼，心里虽然同样惊讶于庆典的仪轨方式，但是他更多的注意力落在陈荣森的行进速度上，“他们在长街上走个来回，估计只要半个小时。我们得在他们回去之前，先潜伏到碎银湖里。”
“对对对。”朱东回过神，赶紧在前面带路。
可他这张嘴就是闲不下来，“寒江，你说等我们救了白师妹，咱们要怎么逃啊，到时候村门又要关了。”
寒江摇摇头，“先救了人再想这些。”
朱东撇撇嘴，“也不知道白师妹身上还有没有其他什么符了，要不然咱们让她再画两张隐匿符箓，我们就跟上次一样从围墙上翻过去？纸人们这么笨，肯定想不到我们会杀个回马枪。”
寒江做了个深呼吸，“现在想这些也没用，快办正事。”
“办正事，办正事，你就放心吧。我在村子里这么久可不是白待的，保证不会误事。”朱东拍着胸脯打包票。
走了一会，他又转头说道：“哎呀，你说那个木锤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啊？怎么自己就断了？是不是那个女鬼给的东西质量不好，不会咱们手上其他东西也有质量问题吧，那怎么办？这玩意儿也没七天包退啊。”
“闭嘴！”寒江瞪着他，“带路！”
“行行行。”朱东被他一凶立马没了脾气，默默在前面领路。几次他还想说话，被寒江一瞪，也就消停了下去。
寒江心中苦笑，估计朱东这个富二代是在纸扎村里憋惨了。
不过，朱东提到的那些问题，寒江其实在心里也早就做过了设想。
根据朱东的说法，淹死祭品之后，㚣神会在半个小时内赐下神迹，那救了白如樱之后，估计陈荣森他们至少要半个小时才能反应过来，在㚣神赐福之前，村子大门都不会关闭，他们抓紧一点时间，说不定能及时跑出去。
至于那个木锤子。
寒江仔细回忆了一下。
当时，他确实也没想到锤子会一敲就碎，而且碎得特别彻底，简直像是易碎的玻璃工艺品，根本没有修复的可能。
但他发现了一个细节，被锤子砸中的那块石碑上，同样出现了一道裂痕。只是那道裂缝很小，大概只有成年人指甲盖大小。
关键是，那道裂缝似乎在不断扩大。
一开始只是小指指甲盖大小，等寒江他们研究了一会儿，裂缝已经扩张到了拇指指甲盖的规模，照这个情况推测下去，整个裂缝会不断扩大，直到将整块石头崩裂，一切都只是时间问题。
可石碑崩裂之后，会发生什么呢？
估计被石碑顶在外面的浓雾就会入侵纸扎村了吧。
回想起那些诡异的雾气，寒江心底就有些发毛。浓雾能够入侵村庄，也就意味着浓雾里的戏台也能进到村里。
戏台现在看着像是站在他们这边，可等雾气把整个纸扎村淹没之后呢？
他当年读《道德经》，可是明明白白地记得第五章的那句名言。
“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。”
“你说什么？”朱东疑惑地望了过来。
“没什么。”寒江摇摇头，“我们抓紧时间吧。”
事情发展到了这一步，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，现在还是得把精力集中起来。
他扭头望向碎银湖的方向。
如果救不到白如樱，担心之后可能会发生的一切，全都没有意义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