寒江看到自己的瞬间心头就是一颤，任由他之前做了这么多心理建设，也是完全没料到会在棺材里看到自己的脸。
看到另一个自己给寒江带来的感觉很奇怪，和在镜子里端详自己的面孔完全不同。难道这就是传闻中的恐怖谷效应吗？
人会对类似自身的东西产生好感，但当对方与人类本身的相似程度上升到一个阈值，这种好感就会瞬间变成恐惧，这就是恐怖谷效应。
就和寒江现在感觉一样，看到另一个自己，身上马上爬起了鸡皮疙瘩。
面前这个“寒江”从样貌上来说明明和寒江长得一模一样，可给他带来的感觉却无比奇怪，总觉得处处透着某种不协调感。
“这个寒江，为什么在笑？”
侧后方的朱东突然发言，寒江瞬间反应了过来，目光落在“寒江”的嘴角处，那里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，隐约之间竟然带着淡淡的嘲讽。
“寒江”应声睁开了双眼，满眼戏谑地望了过来，“你好，无知的我。”
寒江心下一沉，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，如果在这里和“寒江”对话，自己的内心很有可能产生动摇。
不能和他对话！
寒江下定决心，索性垂下了目光，低头向前猛冲，只想一鼓作气冲过这片幻影。
可面前的大红棺材居然倒退了起来，保持着和寒江之间三四步的距离，不断向后挪移。香炉塔的变化在此刻扭曲了空间，把寒江眼前的道路不断拉长，甚至连身后的朱东都在寒江跨出一步之后没了身影。
“你不准备和我聊聊吗？”棺材里的寒江不紧不慢地说这话，话音之中像是对一切了然于胸，“不听听我们自己心底的声音？”
寒江深吸了一口气，果断停下了脚步，没有再做无用功。
他知道自己已经中了幻术，被拉进了一个迷幻的意识空间，在彻底解决眼前的心魔之前，自己无论如何挣扎也不能踏出幻境半步。估计之前朱东面对妻女的时候也是这种情况吧，只有自己看破，才能真正走出海阔天空。
寒江摆正了心情，一言不发地看着眼前的自己。
“这就对了嘛。”棺材里的寒江笑了起来，手扶棺木纵身一跃，轻巧地落在寒江面前，“保持冷静和理智，一直都是我们引以为傲的品质，越是危险，越是需要保持理智，不是吗？”
寒江没有回答，静静看着对方表演。
“寒江”伸手指了过来，笑得前仰后合，“看看我们的脸，我知道你现在在想什么，你肯定在想，为什么出现的会是自己？”
他的笑容戛然而止，像是在舞台上的演员对自己的情绪那么收放自如，“因为我是你啊……”他猛得窜到寒江面前，“胆小如鼠的自己。”那张一模一样的面孔陡然腐烂，露出肉里的蛆虫，发黑的骨头。
镇定如寒江也被这突然变化吓了一大跳，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，面前的寒江突然没了身影，反倒是身后传来一股腐烂的恶臭，一具冰冷的躯壳顶住了他的后背，“寒江”的脑袋就靠在他肩上，以一个暧昧的姿势在他耳边轻声细语。
“你看看，被我说中了吗？怕死，孤僻，自大，这不就是我们自己吗？”
寒江心头窜起些许怒火，迅速转身一把对方推开。
推出的手掌穿过一团黑烟，“寒江”化成了黑烟，又在狂笑中在三四米外重新凝聚成型，“恼羞成怒吗？哈哈哈，你连真实的自己都接受不了，还装什么救世主！”
“我没有！”寒江最后还是忍不住回应了对方，只是一开口刚才积蓄那些定力全部化为了虚有，“我没有要做救世主，我只是要救白如樱。”
“救白如樱？我还不知道你？”黑烟凝聚的寒江发出一声嗤笑，飘忽的身影忽左忽右，“还不是馋人家的身子？”
“我没有！”
寒江怒吼着挥出一拳，这拳再次挥空。
“怎么了？被说中了心事，急得跳脚？寒江啊寒江，你要我怎么说你，你从来就没变过，你长出了喉结，长出了胡子，可是你的时间永远停在了孤儿院里！”
“寒江”不断变幻着位置，忽而勾着寒江的肩膀，忽而出现在寒江面前，“你自认为孤高，只是为了掩盖自己不擅与人交际，你看不起那些欺负你的那些同学，那是你找不到反击的手段，只能自我安慰对方都是智障，你想要豁出一切去救白如樱，还不是因为知道自己已经活不久了！我就问你，如果你现在能长命百岁，你还能豁出一切去救人吗？”
寒江只觉得自己心乱如麻，对方的话一句句一字字像是刀子一样扎进心里，却是连半个字都反驳不出来。
“你不能！”
“寒江”忽的出现在寒江面前，双手捧着寒江的脸颊，“你做不到为了别人豁出一切，你从来不是这样的人，我们从来都不是这样的人，我们从始至终就是个被世界抛弃的胆小鬼，无可救药的利己主义。”
寒江听到这话，不由握紧了双拳。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对方，更是不知道该怎么回应自己的内心。
“所以，装什么装嘛。”黑烟里的寒江又笑了起来，“我们不就是想长生，现在长生的方法就在面前，《史记》里怎么说的，天予不取，反受其殃。”
“不！这不对！”寒江咬牙说道：“把长生建立在别人的性命上，这不是我想要的长生！而且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长生，绝不是真正的长生！”
“虚伪！虚伪！虚伪！”
“寒江”突然指着寒江的鼻尖狰狞大叫起来，“我死以后，哪管他洪水滔天！当个自私的人，有什么不好？我们不需要改变，我们只需要认清自己。”
他突得靠近过来，面颊紧贴着寒江的面颊，“我们只需要我们自己。”他伸出舌头，充满腐臭的舌尖从脸颊上缓缓滑过，“除了我们自己，我们在这世上还剩下谁呢？”
寒江只觉得五感渐渐远去，眼前的一切变得满是虚影。
他被说服了，被自己内心的黑暗说服。
“是啊……”他忍不住跟着那蛊惑的声音重复着，“除了我们自己……我们在这世上还剩下谁呢？”
过去的这一年年一幕幕一一从脑中闪过。
那些个孤独寒冷的夜晚，那一张张嘲笑冷漠的面孔，那一句句扎心戳背的窃窃私语，这世界并不爱他，他又何必爱这世界。
他只有二十五岁，他想活，这有错吗？
“我死以后，哪管它洪水滔天！”
寒江脸上竟然也浮现出了一丝笑意，阴冷的如同寒冰。
黑烟哈哈大笑，在狂笑声中涨大，“寒江”的胸腹之间裂开一道血盆大口，就要把自己一口吞下。
“寒江！醒醒！寒江！这不是你！”
一道金光扎穿了黑暗，出现在寒江的面前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