寒江见到了秦学军，他身后跟着妻儿，一家子被铁链拖拽着从雾中走来。
一家人相互依偎，夫妻俩是不是小声宽慰小孩儿。
走得近了，秦学军一抬头正对上寒江的目光。
他先是愣了愣，露出一丝疑惑，“你怎么……”话没说完，他又望了一眼不远处陈荣森的背影，无奈地摇了摇头，“你的运气真差。”
回想这一路发生过的事情，寒江自己也觉得滑稽。
他努力扯动嘴角，可惜笑不出来。
秦学军哈哈一笑，就像是和寒江第一次见面时那般憨厚，“我是不是该恨你？”
寒江点点头，“是我毁了㚣神，你可以恨我。”
秦学军却摇了摇头，“我也以为我会恨你，可真走到这一步，我却觉得什么很什么怨其实并没有意义。”
他贴着妻子的额头，抚摸着孩子的脑袋，“我原本觉得一家人长长久久的在一起才是最重要的事情，所以一切阻止我的人都必须死，可我现在想明白了。”
“人这一辈子，因为短暂才显得绚烂。”
“死亡与终点交缠，也和起点重叠。”
看向妻子，满是爱意，望向孩儿，尽是慈祥。
“去了下面，应该要赎罪吧，毕竟我这一辈子为了自己一家子长生，害了许多人家破人亡。”
“我会赎罪的。”
他说给寒江听，又像是在自言自语，“赎完了罪，下辈子，下下辈子，我还回去找他们。”
秦学军的孩子突然大叫起来，“爹！下辈子你做儿子，我来养你！”
妻子吃吃笑着，轻拍着孩子的肩头。
秦学军也哈哈大笑起来，眼角噙着泪花。
寒江一时间说不出话来，他们一家三口已从他面前走过，迈向未知的远方。
即将消失之前，秦学军突然停下了脚步，指向队伍远不知尽头的远端，“你现在魂魄离体，生机尚未断绝，朝我们的反方向走，一直走，不要停，说不定还有生机。”
寒江闻言一喜，想要道谢，秦学军一家已经深入雾中。
他只能朝着虚无的灰雾，认真地拱了拱手，转身向队列的反方向走去。
走在路上，被锁链拘押的人群不断从他身边掠过。
有些面孔在纸扎村里见过，有些面孔又十分陌生，其中还有不少活人的魂魄，如今也被鬼差拘了下来，恐怕现实中也就成了尸体。
人们或是麻木，或是惊恐，或是欢喜。
面对死亡，众生平等，众生又有万般面孔。
寒江默默计算着脚程，数百人的队伍拖拖拉拉地被铁链拽了两公里多，眼前依旧是无边无际的灰雾，他都有些怀疑是不是秦学军对他的指点有误。
可眼下除了相信秦学军的指点，他也没什么更好的计划。
继续向前，铁链还在向后蔓延，可已经很久没见到人了。
就在这时，寒江突然听到远处传来了一阵喧闹，像是有两人正在对骂。离得近了，他终于听清了两个人的声音。
“李清儿！原来都是你，那些坏事全都是你做的！枉我当年那么相信你！”
“哼，蠢货。”
李家姐妹瘦小的身影从灰雾中冒出头来。
她们不知为何变成了六七岁的模样，李清儿看起来像是个粉雕玉琢的娃娃，而李婉儿虽然相貌丑陋，却有着说不出的憨态可掬。
这会儿两人都被锁链捆住了身躯，双手也被锁在了身后。
李婉儿不依不饶地围着姐姐叫骂，李清儿也袒露出本心，一副恶女模样，“叫叫叫！你从小到大就知道吵吵，怎么死了都还不安生！我做了这么多事情，还不都是为了你好！”
“什么叫为了我好？你害死了爹爹！如果不是你，我肯定……”
“肯定什么！你以为没有了我，你自己就能过上好日子了？我告诉你，如果没有我，你就会一直被人欺负，到死都抬不起头来！”
“你知道那些村民多少次想把你推进河里淹死吗？你知道爷爷给你下过耗子药？你知道我背地里为了让你活着做了多少事情？”
“李婉儿，你给我搞搞清楚！因为我，你才能变成㚣神，也是因为我，你才能舒舒服服地活了上千年！”
李婉儿气得跺脚，“是我求你的吗？你问过我的感受吗？你问过我到底想要什么吗？你口口声声说是为我做了一切，还不是为了你自己！”
李清儿怒道：“那我就想和你生生世世在一起！我有错吗？”
“生生世世在一起？”李婉儿一抖身上的铁链，“那好，你现在得逞了！我们活着的时候是生生世世在一起了！上千年了，现在我们死了，我要离你远远的，我下辈子再也不想见到你了！”
“不用下辈子！我现在就成全你！”李清儿斜眼朝寒江看了过来，“戏看够了？”
寒江突然被点名，无奈地摸了摸鼻子。
他原本想装自己没有看见对方，直接从两人身边掠过，却是也是存了几分看戏的小心思，不过知道对方现在已经被鬼差拘押，他自然也没什么好怕的，挺起胸膛和李清儿对视。
李清儿打量了他一眼，“你的运气可真是够差的。”
寒江摸摸鼻子，这话怎么听着这么熟悉。
李清儿朝李婉儿努了努嘴，“你刚才也听到了，这个白眼狼不想继续跟我在一起了，所以我要和你做个交易。”
寒江闻言也是一愣，“交易？”
李清儿面色胀红，胸腹之间一阵蠕动，突出了一颗珠子。
那珠子悬浮在李清儿面前，散发着淡淡的红光。
“我知道你身患绝症，所以才来了纸扎村。”
“这颗珠子里蕴含着我这些年积攒下来的阳寿。我可以全部给你，你阳寿未尽，我还能给你指一条还阳的捷径。只要……”
“只要？”寒江心中涌出一丝不祥的预感。
李清儿一字一顿地说道：“带我妹妹一起还阳。”
“什么？李清儿，你不能……”
“你闭嘴！大人说话，小孩乖乖听着。”
李清儿踢了妹妹一脚，认真凝视着寒江的双眼，“所以，这个交易，你满意吗？”
寒江看着眼前漂浮不定的珠子，陷入沉思之中。
